現代文明與部落採集文化

這兩天,我在讀斯塔夫里阿諾斯(L. S. Stavrianos)的全球通史,讀到「食物採集者的生活」,這是舊石器時代部落生活人類短篇幅的描寫.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寫到人類學家研究近代仍存在的部落採集者,他們發現,近代部落採集者雖然生活在惡劣的環境中,如南非沙漠中的亢人(!Kung),他們卻能夠有令人驚奇的食物供應來源,因為,他們對於自己所住的地方,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尤其是對區域中的動植物,能夠利用將近500種不同的動植物做食物、藥品、化妝品、毒藥或其他生活用品,就連現代人看到就覺得噁心的昆蟲,他們也知道那些是蛋白質與營養高於普通肉類的食物來源。
書中,有一段耶穌會傳教士Jacob Baegert在1750-1767年間,在加州觀察當地原住部落生活的描述,讀起來,讓我深思了很多:
「儘管食物粗劣、生活艱辛,該部落人卻很少生病,他們通常很強壯,能吃苦耐勞,而且,比起數以千計衣食富足,每日享用巴黎廚師烹飪出來的美味佳肴的人要遠為健康……也許,有人會根據我對這些部落人的介紹,推斷他們是亞當最不幸,最可憐的孩子,但是,這種推斷完全錯了,我可以向讀者保證……比起歐洲的文明居民,無疑,他們過著更為快樂的生活……一年四季,沒有什麼事情使他們感到麻煩或苦惱,也沒什麼東西使他覺得生活艱難或活著沒有意思。……嫉妒、猜疑和誹謗不會擾亂他的生活,他也不用擔心會失去他所擁有的東西,當然也不必想著如何增加自己擁有的物質財富……他們不知道”我的”和”你的” 這兩個詞的意思,按St. Gregory的說法,這兩個詞使我們短暫的一生充滿了痛苦和無法解釋的罪惡。
雖然這些人看上去似乎一無所有,但實際上,卻擁有他們想要的一切東西,因為他們從不在自己貧窮、條件極差的家鄉物產外,垂涎什麼,他們的一切要求都可以得到滿足,難怪他們總是脾氣極好,老是沉浸在歡樂和歡笑中,顯現出他們對生活的滿足感,而這種滿足感正是幸福的真正源頭。」
這一段很深地觸動到我的心,所以,究竟什麼是幸福的源頭? 加州部落是生活條件極差的地方,若以現代文明的標準來看,那是落後、不文明、不開化的野蠻之地,但是,在那樣的環境裡,他們卻是滿足的。
反觀生活在「進步、文明、開化」的現代人,擁有最美好的物質生活,但抗憂鬱藥物的使用卻不停創下新記錄。
究竟是什麼樣的信念架構,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是否「不停地追求成長」這個基本的信念導致了整個「現代世界」的許多錯亂?
在全球通史中,作者提到,部落採集者對自己的社會是不抱任何成長、發展的想法,對他們來說,將來會與現在相同,就像現在和過去一樣,因而,在他們的頭腦中沒有變化的觀念,也不存在任何批評或干預現有制度和習俗的想法,在他們看來,天地萬物,包括他們自己、他們的文化和住處,都是早先創造出來的,而且肯定將一成不變地延續到將來。
對他們來說,成長、發展、擁有財物並非是進步先進的象徵,因為,他們沒有要進步、或追求更多的壓力。
我想到美國Oglala Lakota族的Russell Means在1980年的一篇演說稿,主題是「馬克斯主義與資本主義對我的文化來說都一樣奇怪」(Marxism is as Alien to My Culture as Capitalism)
演說中有一段是這麼說的:「存在是一個靈性的主張,獲得是物質行為,傳統來說,美國印地安人一直以來都試著成為他們能成為最好的人,一部份的靈性過程是把財富給予出去,為了不獲得而丟棄財富,物質收獲對傳統部落人民來說,是虛假地位的象徵,但同時,對歐洲人來說,這卻是”系統行得通的證據”……
歐洲物質主義者去除宇宙靈性的傳統,與去除一個人的人性的心理過程是非常相似的,而誰是去除人性最厲害的專家? 為什麼? 經歷許多戰鬥的士兵們在進入戰鬥之前,學習對敵人去除他們的人性,殺人者在殺人前也要去除對方的人性,才能下手,納粹SS守衛對集中營的犯人,警察也是,大公司的領袖對送去挖鈾礦與鋼鐵廠的員工,政治人物對看得見的每個人,每一個去除人性過程的共通點是,這讓殺害與摧毀其他人變得是可以被接受的。基督教十誡之一說:” 你不能殺人”,至少不殺人類,所以,訣竅是,在心理上把受害者變成非人類就可以了,接著,你可以聲稱違反你自己的誡律是有美德的。」
從Russell Means身為現代部落採集者成員的信念架構來看,歐洲型式的「現代化」原本就是瘋狂的信念架構,不論是資本主義,或是馬克斯主義,都是歐洲物質主義者之間的爭論,同一個框架,同一個信念架構。
而這個信念架構是建立對物質的收獲、增加、累積,如果自己沒有,那就向外擴張,透過殖民手段去拿取,但又必須讓這過程顯得充滿美德,因此,就需要透過言語包裝把非本族人說成為非人類。
之前在「被神揀選人民的反思」一文中,有探討過「我們是神揀選的人民」,這句話是造成人類世界紛爭最核心的來源。(見: https://bit.ly/2Yb5ay8)
在爭奪、積累、佔有之間,充滿著競爭、比較、強迫、教化、操弄,這創造出不停的爭端、緊張與對抗,在現代文明的信念架構之下,人類似乎創造出了一個自己無法控制的世界。
薩滿學習再繼續深入,會看見薩滿本身就屬於部落採集者的文化,這個受到殖民擴張影響極深的文化,因為殖民主義,許多的薩滿、巫師、巫醫失去生命,或受到迫害,傳教士用他們西方中心的方式來描述看待一群「需要被教化的非人類」,因為他們非人類,所以,他們是落後的象徵,全球通史的作者在讚賞部落採集者的一些優點,如他們對自然界的情況知道很多,也令人驚奇地能使 用各種動植物來全方位使用在飲食、醫藥、日常用品等,接著,仍然無法避免用他西方中心的論點,批判部落採集者「不知道怎麼用自然主義的手段來”對付”大自然”……愚蠢地祈求大自然使他們的生活富足起來。」對巫師與巫醫的做法感到不可置信, 孰不知,與大自然直接地溝通,就是那些知識的來源啊! 只不過,這種方式不是西方人能理解與接受的方式。
或許,無法了解部落採集者的信仰體系,並稱其為愚蠢,顯示出兩種信念架構間,無法有交集的根源。
人們不可能想要更深入地去了解自認為「低下」的文化中,有何不同的智慧在裡面,這種自傲,不就是世界上許多暴力的來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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