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與療傷
「所以,帶著對死亡無懼的心過日子。
不要找任何人宗教信仰的碴,尊重他人的觀點,並要求他們也尊重你的。
愛你的生命,讓你的生命完美,美化你生活中的一切事物。
追求活得長久,並把生命的目的放在服務你的人民。
準備一首高尚的死亡之歌,在你跟到另一個世界那天高唱。
在遇到或路過一位處在寂寞之處的朋友,甚至陌生人時,永遠都要說些話或表示來向他們致敬。
對所有人展現敬意,但不要向人何人撲地拜倒。
早上起床的時候,
對食物與生命的喜樂表達感恩。如果你看不見任何感恩的理由,這是你自己的錯。
~~~特庫姆塞酋長 Chief Tecumseh
不虐待任何人事物,因為虐待讓智者變成笨蛋,把遠見的靈魂給剝奪了。
當你死亡時刻來臨時,
不要像那些心中對死亡充滿恐懼的人,
那些人在面對死亡時,會哭泣,並祈禱他們能夠用不同的方式再多活一丁點。
唱著你的死亡之歌,死得像個英雄光榮回家一般。」
今年的加拿大國慶與美國國慶剛過,因為這幾年BIPOC (Black, Indigenous, People of Color)的覺醒運動愈來愈壯大,再加上過去幾個月,加拿大在多所原住民寄宿學校的舊址挖出千具孩童屍骨,今年,不論在加拿大或美國,都可以見到原住民與支持的團體出來發聲,在加拿大,許多人都不想要過加拿大國慶,拒穿一如往昔的紅色,反穿橘色來支持與推動對原住民歷史與苦難的理解。
這段來自特庫姆塞酋長的話,很感動我,他曾經是18-19世紀在北美反對白人殖民者的最大勢力之一,享年45歲,死在戰場上,在他六歲左右,父親被白人殖民者殺害,因此,他窮盡一生都在反對原住民把土地賤賣或割讓給殖民者,許多酋長們為求偏安,都選擇了配合,但他深深地相信,土地就是生命,生命怎麼能賤賣? 怎麼能割讓? 他集結了數個印地安部落形成聯盟與白人殖民者對抗,最後,與英軍聯盟,一起對抗北美殖民主軍隊。
他的一生在戰亂之中,戰爭奪走他太多,因此,當我讀到他這段話,我有種奇妙的感動,因為,他對自身的尊嚴、對生命的感謝、對族人的守護與關懷,堅持不虐待他人,以及對死亡的無懼,都讓我對於一個生於戰爭,死於戰爭的人的核板印象不同,我以為,處在戰爭中,會奪去一個人的人性、溫暖、關愛。
回到近來原住民寄宿學校的議題,也看見後續報復性事件層出不窮,如燒毀教會,推倒銅像…等,與朋友的討論之中,聊到了那些被壓迫的怨氣是需要有地方抒發的,但是,這是否又陷入到冤冤相報何時了的無限循環之中?
在家排裡,常常會看見一代又一代,受害人轉為加害人,加害人轉為受害人,受害人再轉為加害人,如果沒有人有意識地停止,這個循環會不停地輪轉下去。
身為小小的平凡人,我不知道什麼才是終極的解決方式,戰爭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為寇的人與後代都揹負著巨大的傷痛,但是,勝者也必須揹負著萬一哪一天自己又會被人打敗的焦慮,戰爭的傷害不是戰爭停止時就馬上修復的,這樣的修復,要持續好久好久。
加拿大與美國建國多少年了? 這個傷痛才剛剛開始廣為人們所重視,過去統治者必須只能說一種歷史故事,但現在,主流的領域裡才愈來愈多正視的聲音與關注。
我身邊認識的加拿大原住民,她們這一輩子都沒有慶祝過加拿大國慶日,但一直到今年,她們才有感覺其他人開始聽見她們的聲音,並聲援她們的行動,對她們來說,今年特別地感動。
在我遇過與參與過的療癒與家排裡,北美原住民們因為輸掉戰爭,失去土地,失去一切,接著而來的所有壓迫,造成他們一代又一代惡性循環地酗酒、嚴重憂鬱、失業、沒有資源、保留區沒有乾淨用水…等,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懶惰,而是政府系統性刻意的政策造成的,我們都有聽過,要從富裕小康掉到貧窮,有無限種方式,但要從貧窮爬回小康,卻沒有那麼容易。
我記得幾年前看了一個談話節目,主持人訪問了加拿大原住民的酋長,主持人聽到原住民酋長分享他們悲慘的政府政策造成的系統性壓迫後,義憤填膺地說:「那你們幹嘛不革命啊?」酋長說,他們反抗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給未來的子孫好的教育、環境…等,讓他們能夠好好地在現在的國家之下生活下去。
我想起了歌手陳建年創作的「鄉愁」,歌詞裡寫著:
鄉愁 不是在別後才湧起的嗎
鄉愁 不是在別後才湧起的嗎
而我依舊踏在故鄉的土地上
心緒 為何無端的翻騰
只因為父親曾對我說
這片地原本是我們的啊
鄉愁 不是在別後才湧起的嗎
~~陳建年,鄉愁,海洋專輯
我想,被佔走原有土地的住民們,不論是身在世界各地何處,都有相同的感覺,陳建年在海洋專輯,鄉愁的下一首歌,寫了「我們都是同胞」:
山地人也好 平地人也好 我們都是這裡的人民
先住民也好 後住民也好 我們都是這裡的住民
我們不是敵人 所以 請你要尊重我 讓我來欣賞你
因為 你曾在佛前跪 求千年的緣
我更在主前 應許萬年的諾
我們是同胞 ho-hai-yan ho-hai-yan
ho-ho he-he-ho-ha ho-he ho-ha-hai
~~陳建年,我們都是同胞,海洋專輯
這麼多年過去了,戰爭是往事,此刻的事實是,不論原住民的後代,或是殖民者的後代,都已經是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了,撫平傷口的第一步是,「你不要再否認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以及,「我不要再否認前代曾經有的暴力、傷害與壓迫」。從承認歷史的事實開始,從互相認同彼此的受害與加害的事實開始,從這一刻開始,療傷的過程不好玩,經歷過個人療癒的人都能理解,這是多麼不舒服的過程,要花多長的時間啊,更不要說在一個國家、文化與世界的層面上,但是,帶著我們的覺知,不再重演過去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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