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的加害者與受害者

「過去,就像一個其他國家; 在那裡,他們用不同的方式做事」~~L.P. Hartley

很多時候,我們會不停地重提過去的歷史、創傷與事件,用現在的標準來看待與評判過去的傷痛,在「檢討」的過程中,會想要找到一個錯誤的來源,一隻代罪的羔羊,有時,甚至不止一隻,可能會想要找一整個族群來當成代罪羔羊,好像,只要找到這個錯誤的來源,並把一切的過錯推到他(們)身上,所有的問題就會消失,好像,只要可以針對他(們),打擊他(們),內在的痛苦就會減輕。

我最近在看一件美國大學2017年間的抗爭事件,這所學校是Evergreen State College,原本這所學校是走實驗性大學的路線,也就是非主流,學生不需要選擇主修,而是看學生的興趣選擇有興趣的課來修,教授與學生都非常享受這種非主流的教學方式。

在抗爭前,新校長上任,在某方面想要把實驗大學轉為主流大學,他們開始在學校教職員的會議裡提出平等討論會,當中特別重視種族議題的相關提案,說要在教職員裡大量增加有色人種的比例,一些有色人種的教職員用了一些奇特的方式聲明,要多重視學校裡的有色人種,如果有人持相反意見,不會受到客氣對待,那時候開始,身為一個白人在學校裡,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原罪味道。

由於學校非主流的教學方式,學校有一個Day of Absence的傳統,他們以1965年的一部戲為主軸,試想種族歧視最嚴重的南方小鎮,有一天,所有黑人全不見了,主要是讓學生思考,生活裡是不能沒有黑人的,人們的生活是緊密地互相依賴在一起的,就算多麼地歧視別人,這些自己歧視的人可能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每一年,該所大學會讓有色人種的學生可以自由地選擇是否要離校一天,深入地思考種族的議題,隔一天,就是Day of Presence,把學生全召集在一起,深入討論種族議題。

但發生抗爭事件的那一年,由於平等討論會的設置,有人提Day of Absence要用相反的方式來做,也就是,那一天,所有白人要全都離開校園,不能有任何異議。

其中一位生物學教授Bret Weinstein寫了一封email給所有教職員,他認為這做法失去初衷,因為,他們是強制白人離開學校,而非像過去一樣,有色人種可以自主地選擇是否離校,他認為,這樣的做法就如同種族歧視一樣,是強迫性、壓制性,違反個人意願,也違反種族平等的基本概念,基於這樣的原因,他拒絕離校。

Day of Absence那天,他沒有離開校園,因為,他認為,一個人的言論自由不該由皮膚的顏色來決定,也鼓勵其他人有相同看法的人留下來。

他的那封email,引發了眾多的踏伐與威脅,許多學生包圍了他上課的教室,在他面前辱罵他,並要學校開除他,這過程, 看起來就像文革時的紅衛兵,抗議的許多學生都沒有修過他的課,也和他不熟,但就直接貼他標籤,說他是白人主義至上者,他想要與學生們展開對話,他說:「我不想要與你們辯論,我要的是對話,我傾聽你們,你們傾聽我,達成一個對話的空間與管道。」但是,學生並不想跟他對話,馬上叫他閉嘴,並繼續辱罵,也就是說,學生有言論自由,但教授不准說話,學生們後來甚至說:「言論自由沒有我們的生命重要,像我們這些黑人、跨性別者、女性主義者與校園的學生。」

就連後來警察到現場,白人警察也受到學生辱罵,說他們也是種族歧視的豬,警察只能離開不敢做什麼,因為學校沒有給他們許可執法。

學校拒絕抗議學生的要求開除Weinstein,但校長卻私下與抗爭學生達成協議說:「如果學校教職員不遵守你們的要求,那就要訓練到他們服從為止。」校長這樣的行為,也失去了種族平等的追求,好像學校裡的公平正義只剩下一種,如果不遵守這種公平正義,那人就有問題,就要被消音外加重新訓練。

因為校長有意無意的支持,學生們開始了群眾失去理智的抗爭活動,他們佔領學校,用傢俱把教職員開會的活動中心關閉,不准任何教職員離開,期間還挾持校長,當校長講話比手勢時,還噓他講話的方式,當校長服從他們後,全場大笑校長,甚至還不准校長去上廁所,最後,由兩個人看著校長去上廁所。

學生們甚至瘋狂到在校園裡面狂搜Weinstein的行蹤,當時學校裡的警察局主管主動聯繫Weinstein,學生們在學校設了路障,一車車地檢查車裡的人,他們是在找Weinstein,他那時騎著腳踏車,騎過他每日到學校的路線,發現居然有學生在站衛兵,一 看見他的蹤跡,馬上用手機通報,他嚇得衝回家把妻兒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學生之間也有零星的暴力與衝突,尤其是在推特上,抗爭的學生恐嚇沒來參加抗爭的白人學生,或是一些不想參加抗爭的學生害怕自己會受害,因此,不敢出聲,不敢行使自己的言論自由,整所學校彌漫在恐懼、不平、加害/被害與有形無形的暴力之中。

這所大學因此緊急關校3天,並把畢業典禮移師到離校一段距離的場地辦理,進入場地還需要經過嚴格的安檢,許多學生在這個事件之後,都呈現出創傷症後群的現象

這件在校園裡發生的瘋狂抗爭行動,我相信在當下參與的人都覺得非常的正義,但是,身為一個旁觀者在看整件事情發生的錄影畫面時,就像看電影一樣,覺得非常地不可思議,或是想理解他們的邏輯,卻又抓不到邏輯在哪裡。

看著影片當中,被學生惡言相向的教職人員、校長等,看見了恐懼的黑手掌握其中,有一度,看見一個黑人學生哭著對教職人員說:「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能夠幫助我們? 為什麼就是在那裡袖手旁觀? 為什麼不能支持我們?」

我好像看見了一個深層的傷痛,那傷痛是歷代傳承下來的痛,我覺得,她說的那段話不是講給教職員聽的,而是揹負著一個過去歷史的痛,面對歷史創傷的疼痛,若找出一個或一群代罪羔羊,在這個故事裡,是白人,並不是眼前這些白人造成了黑人或其他弱勢族群的痛苦,人不是這些人殺的啊! 人是過去幾代人加害與被害之間的深度牽扯造成的,怪罪給眼前的代罪羔羊真的就能帶來救贖嗎?

教贖不會因為怪罪而出現,甚至,在找出與迫害代罪羔羊時,加害者與被害者之間的連結更加緊密,更加痛苦。

因此,要找到教贖,我們需要理解,過去的事情發生,有它們存在的意義,苦難有其存在的目的,過去就像一個其他的國家,他們用不同的方式做事,今日的我們無法理解,就像現在的我們無法理解為什麼過去的人十幾歲就要成親,但是,當時有那麼做的必要,再把時間推向未來,現在的我們生活與做事的方式,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未來人認為是可怕、愚蠢、可悲或無法理解,因此,我們怎麼能夠如此地斷定當下的一定是對的,過去絕對是錯的。

沒有絕對的事情,也沒有絕對的歷史,歷史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們這件事,當下的英雄,千古後可能是梟雄或狗熊。

這也適用在我們的生活中,用現在的想法批評我們的父母、老師、另一半…等等,無法原諒和解的心,可能讓我們不想要聽他們做任何地解釋,要他們閉嘴,只有我們說話的餘地,他們因為傷害了我們,所以他們沒有說話的餘地,只能等著讓我們清算,但是,當我們這樣做時,就失去了討論的空間,失去了用另一個角度去看見事情的機會,我們就無法看見什麼樣的時空環境背景造就出這一個人,進而去看見與接受如是的樣子。

當我們只想著理想的樣子,或只想著過去的傷痛,就無法看見眼前人事物真實的模樣,因此,給所有的「外國」一個空間,在那個時空環境下,他們做事的方式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參考資料:

The Madness of Crowds~Douglas Murray

Youtube Videos:

Documentary by Mike Nayna
PART ONE: Bret Weinstein, Heather Heying & the Evergreen Equity Council

PART TWO: Teaching to Transgress

PART THREE: The Hunted Individual

Telling the Grievance Studies Story | with Mike Nayna

Pushing Back on Grievance Studies with Bret Weinstein & Heather He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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