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面具

Art by… Volodymyr Tsisaryk, 1978, is a Ukrainian sculptor. 

當我們講到一個人戴面具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大概是–這個人很假、很虛偽虛榮,很會偽裝,不願讓人看到他的真面目,只想要用最亮麗的那一面展現在世人面前,因此,許多人在療癒內心時,就會很想要把面具拆掉,用最真實的自己生活,認為這樣才是最好的。

但我有個不同的看法。

榮格提出了Persona(人設)的概念,他將一個人的人設比喻為面具,在不同的公開場合之下,人們會表現出不同的形象,就好像是戴上不同的面具,而人設的產生可以是在成長過程中,為了因應身邊的人事物而產生出來與世界相處而需戴上的面具,也可以是為了特殊目的而創造出來的人設,這可能是學術身份、社會地位、喜好、職稱或是社交媒體上的人設。

其實,面具並不完全是壞東西,既然面具是一個人為了因應外在環境變化,進而可以生存、適應與活得精彩而產生的東西,那麼,只有當一個人過度地認同他所戴的面具時,才會有不好的作用。

用榮格的術語來說,成為個體的過程中,要活得像個釋放的個體,一個人必須了解如何與何時戴上與脫下他生活中各種不同角色的面具,”在羅馬時,就做羅馬人做的事”,而在家時,就不要戴上你在參議員辦公室扮演角色的面具。然而,這並不簡單,因為,有些面具嵌入之深,這些面具包含著批判與道德價值觀,也包含一個人的自尊、野心與成就,還包含了一個人的痴迷。

過度地烙印與緊緊附著在面具上是很常見的事,不管是自己的面具,或別人給予的面具,然而,個體化的工夫需要一個人不那麼強制地受面具影響,個體化的目標需要人能夠找到,並學著從自己的中心而活,控制自己支持與反對的部份,而這是無法單從演出或反應一般固定角色的面具而達成的。(註)

~~坎伯 (Joseph Campbell)

從坎伯這段話裡,我覺得最重要的是理解,所戴的面具是可以脫掉的,而且是必須適時換上不同的面具來面對外在的世界,要能達到這種隨時轉換的境界之前,我們需要先認識從小到大被原生家庭、成長環境與所處文化創造出來的各種面具,這也就是「認識自己」的第一步--我戴了哪些面具?在哪些人面前,我傾向於說什麼人話,在哪些狀況之下,我傾向於說什麼鬼話,又或者有哪些下意識的反應,比如,不知不覺得在人前會下意識地只展現最好的一面,因為,怕表現出壞的一面會被攻擊或數落。

要認識自己創造出來的這些面具,是需要花蠻多時間內省的,就如坎伯說的,這些面具都裝載著我們的道德價格觀、評判標準,對於成就的定義,對於個人自尊高低的展現,還有,什麼才是美好的形象,當然,其中也包含了我們的貪嗔痴慢疑。

在探索的過程中,就需要重新地去檢視原生家庭種入的種子們,有些是來自累生的種子,也會在探索的過程中浮現出來,每一次更深入認識到自己戴的面具,就會有種豁然開朗的開闊感,「原來,我一直不自覺地戴著這個面具,原來,我有選擇可以把它放在一旁,有需要時才拿出來用。」

當我們有這樣的認識與體驗後,很自然地,會處在一個「有主動選擇」的狀態,才會理解到,原來,有些強迫性的行為與信念是來源於太過認同所戴的面具,而不是真正的自己。

當我們有這樣的理解後,看別人下意識地戴上面具時,不再是厭惡地評批這個人虛偽,我們會看見他與他的原生家庭,以及他累世以來扛著那些沉重不堪的面具們,是怎麼在拖累著他的生命,也就能多一些同理。

善用面具

另外,我最近對於面具在各個不同古文明、薩滿或儺儀或巫中的用途與樣子很感興趣,我注意到,古代人在幾個不同的場合會使用到面具,比如,狩獵、祭祀、薩滿或巫驅邪逐鬼時、供奉神靈、求豐收/求雨、求生子、喪葬、戰爭等,後來,這些面具再演變為歌舞戲劇的表用途。

在上述這些狀況中,當一個人戴上面具,他就不再是原本那個他,他踏入了另一個角色之中,旁人不再以原來看那個人的角度看他,而是以他代表與象徵的角色來看他,因此,戴上面具的人,就可以成就他要的目的,不論是獵人獵得獵物、薩滿療癒他人,軍人戰場上得勝等。

舉例來說,薩滿會在他合作的神靈指導之下,製作可以代表神靈的面具、面罩、衣服、器具、配件…等,在薩滿儀式開始前,他會慢慢準備自己,儀式化地穿上這些代表神靈的象徵衣物與配件時,神靈很快地就能夠透過該薩滿展現出其特質,並開始進行療癒的工作,而薩滿療癒的對象和週遭的人會只看見眼前這個與神靈融合的人格特質,而不再是原本該薩滿生活時的樣子,薩滿進入了與神靈融合的狀態,眼前的工作才能更好地完成。

再舉另一個例子,在宋朝的時候,有位美男子將軍叫狄青,因為長相太俊美了,上戰場時,他會刻意戴上青面獠牙的面具,並披頭散髮,讓大家忘記他原本的樣子,只看見他要展現出來殺敵的氣勢。

因此,我們在探索並療癒自己之後,可以開始學習古人在各種不同生活情境與儀式之中,善於使用面具的內在態度,因為,這些面具的存在是為了讓我們在各種不同情境之下,能夠善用內在原本就有的智慧與力量,或者說,藉由面具連結到宇宙之中的智慧與力量,讓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在需要的場合之下,更好地發揮出實力。

比如說,在認識自己各種面具之前,職場上,我們可能會覺得自己總戴個沉重的面具,不情願地戴上去”應付”主管、同事、客戶或老闆,但是,在認識自己所戴的各種面具,且療癒了需要療癒的部份後,我們可以更有彈性的使用這些面具。

有時候,甚至可以學習古文明中的儀式,把儀式感帶進生活裡來,要去見客戶的時候,我花個5-10分鐘時間,戴上專業待客的面具,這時,我們是有意識地選擇戴到臉上的面具與穿到身上的戰袍,不是被迫、不情願或沒有選擇地面對客戶,客戶是可以非常明顯感受不同的。

過去這一年,做人資的工作,接觸到各種不同的員工,有一些你可以覺他是戴上專業的面具與穿上戰袍來上班,有一些則是帶著他都不清楚這是誰的外殼來上班的,前者一起工作起來,那真的是輕鬆又有勁,可以直搗黃龍,後者合作起來,我常覺得要和他們直接切入工作本身很困難,因為中間隔著一層不知名的情緒能量與隔閡,常常要先安撫他們的情緒後,才可以正式進入正題,溝通起來更是有種無法穿越的迷霧在其中,好像要去辨明你現在到底是在扮演缺乏媽媽愛的小女孩,還是公司的客服人員?

我相信,那些還沒有認清,還沒有看見的面具們會在下意識中浮現在身邊的各種環境中,因此,認識自己,再加上有意識地選擇自己此刻要戴上的面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註: 原文:To become—in Jung’s terms—individuated, to live as a released individual, one has to know how and when to put on and to put off the masks of one’s various life roles. ‘When in Rome, do as the Romans do,’ and when at home, do not keep on the mask of the role you play in the Senate chamber. But this, finally, is not easy, since some of the masks cut deep. They include judgment and moral values. They include one’s pride, ambition, and achievement. They include one’s infatuations. It is a common thing to be overly impressed by and attached to masks, either some mask of one’s own or the mana-masks of others. The work of individuation, however, demands that one should not be compulsively affected in this way. The aim of individuation requires that one should find and then learn to live out of one’s own center, in control of one’s for and against. And this cannot be achieved by enacting and responding to any general masquerade of fixed roles.” Joseph Campb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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